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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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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來,倒是書房裏隱隱還亮著燈火。她難得好奇起來,走過去看了一眼,隱隱覺得那年輕的郎君似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似的:對方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俯身批改著底下人呈上來的公文,就著搖晃不已的燈火,倒顯得那張臉格外清俊。

這世道官官相護,蘇瓔不知看過多少貪官汙吏入夜時分收人錢財或者花天酒地,此刻見著這樣的人,心底倒隱隱深處一絲敬意來。官場中的關系錯綜覆雜,更可怕是名利場所真正猶如染缸,一心為百姓著想的官吏何其少見。

這樣感慨著,猛地又記起自己來這的目的,一時轉身離去,身後的太守大人也看完了最後幾分案卷,小心翼翼的擱下筆,準備回房休息去了。

想必夫人此刻已經睡著了吧,趙楠將蠟燭吹熄,心底這樣想著。外人都說太守夫人驕縱蠻橫,其實鶯兒是個很好的妻子,只是不像楚國其他的女子那樣,一味的講究賢良淑德順從夫君。她出身名門,趙相卻不願意過於約束自己的女兒,所以才讓她在外面壞了名聲,畢竟一個女子說話耿直行為張揚算不得什麽好事。

他還記得自己初見趙鶯兒的時候,她自己在趙相府不遠處搭了個粥棚,親自施舍稀粥白飯給人家。尋常人家意思一下博個好名聲也便罷了,她卻真正是親力親為的,素面荊釵,但是笑得格外明媚。

自己或許就是在那一刻,忽然對著那個紅衣的女子動了心吧。

縱然她與自己最初愛過的那個女子,這樣的不同。

不知為何,那些原本埋葬在記憶深處的往事驀地浮現,歷歷在目。面容清瘦的男子沈默的走過迂回的長廊,月色如水銀洩地,即便沒有手上那盞燈籠,一切都在明亮的月色中無處遁形。

果真是因為今日的夜色太好麽?所以多年前那些帶著傷痕的記憶再次從泥土中翻湧而出,掙紮著開出帶刺的一朵薔薇花。男子痛苦的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忘卻那一幕,忘記自己踉蹌著離開那座破落的宅邸,忘記更久之前,他站在門外徘徊良久,最終懦弱離去的身影。

強迫自己什麽也不要再去想,提燈的右手不自覺的又收攏了幾分,是的,不要再去想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如今的自己已經得到了一切,他有了一個美貌活潑的妻子,不久之後便會有一個孩子,一家三口幸福團圓的生活下去。

父親當年允諾的東西,他都已經得到了,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就在他步伐霍然加快往房內走去的時候,無端端的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廊上的風燈搖曳,卷宗庫的原本鎖住的大門被風吹開一線,今日的月色難得的清涼,所以男子立刻便看清了黑暗的卷宗室內,分明有一個白色的人影。

層疊的卷宗密密麻麻的擺放在書櫃中,那一襲白色的剪影猶如幽靈一般側對這自己,依稀看得出是個年輕的女子,細長的手指在一頁頁的翻動著卷宗,無聲無息。太守陡然一怔,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背一路沖了上來,直覺腦海中都一片空白。

“什麽人!”他提著燈籠一路往卷宗庫中走去,原本被鎖住的門果然早已經打開了,黃澄澄的大鎖掛在一邊,反射著燈光。

然而那一聲喝問仿佛驚醒了一場幻覺,太守明明記得那個女子似乎擡起頭看了自己一眼,可是就在自己推門而入的片刻,室內早已經是一片空空如也。冷風盤旋,翻動著書頁嘩嘩作響。

他提著燈籠一步步走過去,心底已經不再覺得恐懼,然而卻有比恐懼更為濃烈的感情控制了他,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悄然按住了心臟,那種噗通的心跳聲猶如巨鼓一般在耳畔回響,幾乎讓他不能思考。

書架前空空如也,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然而那卷宗分明被人翻動,積滿薄灰的書頁上有幾個手印清晰的按在原地,而被人翻動的一頁……他翻開看了幾張,頓時一張臉蒼白得毫無血色。

那上面,記錄的分明是十幾年前王家之事。

乾和十四年,橫城王氏謀逆,滿門抄斬,女眷流徙三千裏發配邊疆充為軍妓。男子十歲以上斬首示眾,不滿者發配寧古塔為奴,永世不得入京。寥寥幾筆,便寫盡了一個家族的破敗與悲哀。

深夜的客棧之中,蘇瓔躺在床榻上閉目小憩。頤言原本守護在一旁,然而不知是聽見了什麽響動,她忽然睜開眼站了起來。窗外依稀有黑影飄來,頤言微微瞇起眼睛,不動聲色的凝視著那個越來越近的黑影。在對方的手指即將碰到窗櫳的剎那,頤言已經準備飛身撲上。

但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身形急速後退,頤言立刻撞開窗戶,跟隨著那一縷黑影急速追了上去。

床榻上,睡容安寧女子手指竟然開始顫抖起來。無窮無極的黑暗猶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那是她數百年來的記憶,此刻如走馬觀花一般從眼前閃爍而過。九重天上歲月緩緩如水,有一個身著道袍的少年一直將自己握在手中把玩。

那一年的自己,似乎依舊只是一顆靈珠罷了。他日日來和自己說話,偶爾會坐在一旁靜靜的彈琴。時間一長,蘇瓔也有了自己的靈識,漸漸便能幻出一個虛無的影子來了。那人比蘇瓔自己還要高興,教她最正統的道術,如何吸收靈力,凝練體形。

百年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第一次幻出身形的時候,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眉目冷冷,那時還不懂疾苦,一雙眼睛晶瑩無暇,猶如本體。那少年看見自己,眼中有驚喜而溫柔的笑意,他從懷中取出波羅花,那是從西天佛國凈土帶來的花朵,常開不敗,色澤如金,摸上去也像是金箔貼上去的一般。然而花香濃郁,的確神妙。

她當時哪裏懂得波羅花的珍貴,只覺得是受到的第一件禮物,愛惜的不得了。後來紅塵歷劫,她不知看過多少奇珍異寶,比波羅花珍貴的更是不勝枚舉,然而,卻再也沒有人曾送過花給自己了。

他是天尊座下看管藏寶閣的童子,即便是尋常的神仙見了他,也要尊稱一聲子言道君,但是,如今的他,現狀又是如何呢?

五十章

這百年紅塵反覆,在記憶中許許多多的面孔都已經變得模糊,但惟獨那人的面孔與兼淵的容顏異常清晰,在女子的左手上,那一線細細的紅痕幾乎如活過來了一般扭曲著。

蘇瓔忽然想,這場夢,是否太長了一些,長的……像是那些飛速消逝的半生時光,都不過像是一場夢而已。

即便是在睡夢中,那種燥熱感還是揮之不去,仿佛周圍有兇猛的火舌吞噬著樹木,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熱浪。

“蘇姑娘,蘇姑娘,快醒醒啊……著火了……”耳邊似乎傳來誰焦灼的聲音,肩頭被人劇烈的晃動著,蘇瓔緩緩的睜開眼睛,然而扶著她肩膀的那個人卻大吃了一驚,那雙原本清如冰雪的瞳孔如今渾濁不堪,仿佛遲暮的老嫗一般失神的打量著自己。

這個女子原本清澈通透的雙眼原本靈力充沛,此刻竟像是快要幹涸的河流,露出了嶙峋可怖的河床。

“蘇姑娘,你怎麽了?”紫英倒抽了一口冷氣。

蘇瓔踉蹌著推開窗子往下望,樓下的火焰燃燒得極為緩慢,並不像是尋常的火光舔舐木頭一路蜿蜒,反倒像是有生命的東西沙沙在蠶食著什麽!那種響動極為細微,周圍仿佛根本沒人發覺這座客棧已經被火龍包圍,只剩下客棧外一群淡青色的身影時隱時現。

那不是尋常的大火,是……南明離火!蘇瓔心口一痛,竟然半分都使不出力氣來。她體內的傷勢似乎被什麽東西給誘發了出來,哪怕四月已去,酷熱的日光徹底驅散了寒風,但是體內陡然上湧的力量徹底拖垮了這具殘缺的身軀!

幸虧方才紫英叫醒了自己,否則再耽擱下去,那火一路燒了上來,只怕自己就會在睡夢中被這場大火燒成灰燼了!

從樓梯必然是出不去了,唯一的方法就是從窗戶外跳出去,然而再一次推開窗櫳,蘇瓔眼中陡然閃過一線寒光,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在肉眼可見的地方,一張張明黃的符紙貼滿了整座庭院。

清風徐徐,一張張翻動的制符上有淡青色的雷電沿著朱砂的走向流動,紫英一張臉頓時變得煞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次來的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南明離火是天下間所有妖物的克星,要破除南明離火,就只有從幽冥地獄中喚起黑龍磷火,依靠死者的怨毒與地底深處的幽冷克制南明離火,可是此時此刻,又要去何處搜尋磷火?!

蘇瓔在九天之上修習過道術,自然不怕五雷符咒,然而紫英不同,她只是普通的一縷亡魂,別說此刻密密麻麻貼滿了整整一座客棧,哪怕一張五雷符打到自己身上,她立刻便要魂飛魄散!

“紫英,你的元神附在哪裏,我帶你出去!”蘇瓔眉頭一皺,雖然不知道頤言去了哪兒,但此刻她不在這裏,自己反而舒了一口氣。然而就在蘇瓔回頭的剎那,卻發現原本跟在自己身側的紫衣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推開的窗戶便,熊熊的火光映照在紫色的衣袂上,那種紅竟然像是染了血一般不祥。

“來不及了……”紫英站在一旁輕輕笑了起來,“姐姐,你先走吧。”

“胡說!”蘇瓔一急,漆黑的長發在夜空中無風自動,那一刻,分明有縷縷紅痕在對方清澈的眼底無聲蔓延,“我們一定會活著離開這裏。”

紫英往樓下瞥了一眼,當真是晚了,南明離火極其霸道,雖然燃燒的速度極慢,但是一寸寸的舔舐上來,連支撐著客棧的木柱裏蘊含的微弱靈力都被燒的幹幹凈凈,在這麽拖下去,明日這座客棧看似毫發無傷,但連同客棧中的一切,只怕三魂六魄精氣法力全都被燒成了一把空氣!

如巨蟒一般扭動的火光,記憶裏似乎也曾見過這一幕。然而不是這焚毀一切的靈火,那只是凡間尋常的火焰罷了。一樣的溫暖和熾熱,一點點將絕望的人燒成了灰燼……紫英用力按住自己的額頭,鉆心的疼痛像是有人生生在撕開自己的傷口。

火光裏,是不是有人曾經也和自己一樣,這樣恐懼而無助呢?

“小姐,你活該,你活該!”

“憐兒,我沒有,我從來沒有將你當做下人看待過……”

“趙楠,趙楠!”

那樣紛亂的話語猶如利刃般透心而過,紫英死死的扶住窗櫳,忽然忍不住痛哭起來。被遺忘的記憶被這場火焰喚回,然而真相卻讓人覺得如此的不堪與難以忍受。她哭的身體幾乎抽搐,面孔無聲的扭曲著。

那一刻,面色蒼白的女子似乎再也無法忍受熾熱的火焰,忍不住連聲咳嗽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平覆了呼吸,紫英這才斷斷續續的說道:“姐姐,如果你還能再見到趙楠,請你轉告他一句……”女子遲疑了半晌,似有千言萬語,然而不知道為何,回顧這往生來世漫漫時光,卻發現要說的,原來早就說盡了,最終她只得淒涼的笑了笑,別過頭去,“姐姐,你記得告訴他,若有來生,便不必再遇見了。”

“不,不必再去找他了。”

是的,她都想起來了……這些年不曾褪去的執念,將她束縛在王氏的舊宅之中不得超生的,究竟是什麽。不是他,不是那個男人!

那場潑天的血光和鋒利的刀刃,還有女子臨死前失望而悲傷的眼神,她全都想起來了!回首半身已成空,長風盈袖空自憐。紫英的嘴角露出了一縷苦笑,是的,最好是不必再見了,都不必再見了,今生已矣,不許它朝。

蘇瓔心底一緊,困住紫英的那一根冰冷的鎖鏈竟然一寸寸的斷掉了,那些苦苦掙紮的執念和不堪,竟然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化作了飛灰,那個面容羞怯的少女微微俯下身對蘇瓔行了一禮,然後頭也不回的朝窗外飛身而出。

“妖孽,這個時候想逃,不覺得太晚了麽?”在紫英的身影飛躍而出的剎那,純風冷冷的笑了起來,“放箭!”蘇瓔肩頭一震,即便是藏身在窗櫳之後,被浸泡在驅邪浮水中的箭矢上含著的呼嘯靈力也不禁讓蘇瓔覺得駭然,龍虎山這次為了拔除自己這個禍根,竟然擺出了這樣大的陣仗!

玄鐵打磨的肩頭尖銳無比,即便是在暗夜中都泛著淡淡的寒光,就在紫英撲出去的剎那,流星般的箭雨齊刷刷的往女子瘦弱的身軀射去,即便是竭力躲避,然而在女子轉身的剎那,埋伏在房梁上的人抓住了機會,用連珠弩射出的箭矢如同濺落的珠玉一般密集,竟然生生將紫衣女子曼妙的身軀死死釘在了地面上,鵝毛尾羽兀自在空中顫抖,對方纖細的脖頸卻已無聲的垂落一旁。

披肩的長發猶如一匹流瀉的錦緞瀑布般落下,紫英下意識的想回過頭看一眼蘇瓔,然而她擡起的手最終還是無力的垂了下去,直到燃燒的南明離火沿著衣袂一點點吞噬過來,女子的身軀最終化成了一縷灰燼,三魂七魄,徹底消失在了天地之中。

若是平日,蘇瓔的確可以輕易離開此地,但如今有傷在身,更何況四周火焰酷熱,更是所有妖類的克星。此刻想要逃出去的唯一辦法,就是從窗口一躍而出,穿過符箓與火海的封鎖,直接跳到對面街道的屋檐上。所以紫英才會以身為餌,只願能為蘇瓔贏得一點時間。

“紫英……”蘇瓔腳步一晃,心口傳來一陣陣扭曲的痛。原來自己,根本無法守護住任何東西,千年前為了一己之私牽累了子言,千年後,連累紫英也為自己而死。如果,如果不是自己強行介入了紫英的生活,或許總有一日她心結能解,重入輪回,但是今時今日,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你早知到她會死不是麽?”驀地,有尖銳的笑聲在耳畔響起。熊熊烈火已經燒至身畔,但隨著那個聲音的響起,灼熱的氣息竟然被無形的屏障逼退,一股陰冷的空氣在屋中緩緩拂過。

“將夜?”蘇瓔心口一陣刺痛,用手緊緊按壓住自己胸口的女子臉色蒼白,幾乎呻吟般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哈,怎麽樣,和我做一場交易吧,我把力量借給你,我們聯手殺掉那些可惡的道士怎麽樣?”將夜低低的笑了起來,他似乎對蘇瓔很感興趣,不急不緩的說道:“是從龍虎山追來的人呢,怎麽樣,要不要聯手試試看?”

“我沒有,我沒有……”蘇瓔咳嗽起來,茫然無措的辯解道,“我沒有要她死。”

“荒謬!”將夜嗤之以鼻,嘲諷道:“你難道不知道,只要她心願已了,就勢必會入輪回轉世。你何嘗是真心想幫她,不過是要她一點執念罷了。”

那樣狠厲的話語,竟然比刀刃還要鋒利,一刀刀,似乎刺進了蘇瓔的心底。

“殺了他們,這群人要的,是你的本體啊!”將夜瘋狂的笑了起來,女子枯涸的眼睛裏靈氣再次蔓延,然而這一次,分明有不祥而詭異的黑氣在眼中氤氳。

趁著紫英躍出窗口吸引眾人目光的時候,白衣的女子衣袖一拂,原本熊熊燃燒的南明離火竟然似是被狂風倒吹退後了幾步,不過是眨眼的時間,蘇瓔已經從窗戶外越到了另一處屋頂上。

“妖孽果然狡猾多端,快,放箭!”純風面色鐵青的看著一道白影從自己眼前劃過,這才反映過來剛才射中的不過是個替身,立刻惱羞成怒的喊道。

蘇瓔的身上已經燃起了淡淡的火光,清風面色一喜,再微弱的火苗只要沾染在妖物身上,都能以燎原之勢將對方徹底化成一團灰燼,這是龍虎山數百道士修煉的精華,這次為了對付蘇瓔可謂是傾盡了一派之力,只求煉化出對方的原形,那麽武華山就再也沒有資格與龍虎山相抗衡的力量了!

此時蘇瓔的身上已經有了淡淡的刺痛感,然而奇異的是,號稱焚盡三界不潔之物的南明離火竟然像是燒在了一團雲霧中,片刻後吞噬著女子肌膚的火焰無以為繼,竟然一點點的消失在了空中。

南明離火與幽冥鬼火此消彼長,最終一同消失在了天地之間。正與邪,光與暗,從來便是互相交替,循環不息!

反觀白衣的女子,原本清冷的眼神裏滿是血紅的光芒,一縷縷如蛇一般鼓動的黑氣在對方的血管中游躥,分外的猙獰可怖。迎著背後一輪滿月,蘇瓔毫無感情的註視著院子中的一群道人,眼底露出了狂暴的殺意和嗜血的瘋狂。

“放箭!放箭!”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天師,清風很快就發覺出了眼前的異常,南明離火竟然對她失去了作用,那麽他們所謂萬無一失的計劃就已經出現了巨大的破綻,此時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射死眼前的女子,趁著對方出手反擊之前,寧肯擊碎她的本體,也絕對不能留下後患!一念及此,純風再一次厲聲呵斥道。

緊接著,無數隱藏在暗處和明處的道人們亮出手中的弓弩,箭像是流行飛石一般,毫不留情的對著女子呼嘯而去!

可是無人發覺,蘇瓔攏在袖中的雙手早已徹底扭曲變形,一列列的骨刺掙紮著從皮肉中透了出來,原本細如水蔥的十指此刻猶如一柄柄鋒利的匕首,淬滿了毒藥,只要沾上人的皮膚都能化骨索命!

“嘻嘻……嘻嘻。”耳邊似乎有孩童般天真而殘忍的笑意,蘇瓔心口一震,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露在月光下的一雙手,那是……魔化!因為怒火幾乎焚燒了理智,平日強行鎮壓住的邪魔此刻也尋找到了反噬的機會,竟然源源不斷的將魔力傳輸到自己的體內。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天地之間陡然沈寂下去,只剩下無數人哀戚而怨恨的詛咒聲在耳畔回蕩。

女子漆黑的長發在風中狂舞,沒有月亮的晚上,熊熊的火焰卻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空。蘇瓔站在屋檐上俯身看著一群青衣的道人,面色冷漠而尖銳。

“趙楠……趙楠”蘇瓔面色蒼白如紙,似乎要將這個名字都嚼碎了一般,半晌,女子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縷鋒利的冷笑:“你放心,我必替你殺了他,來生再見,你們便可從此再不相遇了!”

“還有你們!”蘇瓔的唇角艷得就像是血染過一般,她擡起手,輕輕一指清風所在的方向。

清風大驚,看著對方瞳孔中幾乎快要洶湧而出的黑霧倒抽了一口冷氣,“妖孽,妖孽!”清風的法器是一柄劍,一柄已經斷了半截的桃木劍。尋常人自然不會被這樣的一把木劍所傷,然而桃木驅邪,殘破的劍身上有斑斑暗紋,不知道有多少妖怪飲恨在這柄劍下,此刻道光大盛,大有一拼之意。

蘇瓔冷冷看了她一眼,足尖一點縱身撲來,清風上次與蘇瓔交手,自知不是她的對手,此刻更是駭得連連後退,直到看見對方的身形一轉,竟然直接撲進了火海之中。客棧後頭的一座小小庭院早已被圍得水洩不通,龍虎山借助南明離火已經燒毀了整座宅院,紫英為她引開了眾人的目光,蘇瓔才有逃脫的機會,只是誰也沒有料到,她竟然還會自投羅網。

女子素白的衣袂在火中翻飛,這樣熾熱的火焰中,就連邪魔都難以支撐,“你莫不是瘋了不成?”

“呵。”蘇瓔神色如常,坦然說道:“如果我真的要葬身於此,那麽將你一同煉化此處,也是一樁善事。”

將夜一驚,頓時沈默下去。他的力量縱然強大,但說到底仍舊需要宿主甘願被邪魔引誘。蘇瓔借用了自己的力量,卻並沒有露出對強大力量的渴求。這樣的人,才最是讓人頭痛。

不遠處,紫英的靈體早就沒了聲息。但並沒有像尋常鬼魂一般立刻灰飛煙滅,反覆有某種無形的力量護住對了對方。即便如此,卻也可見女子的身軀已經出現片片裂紋,只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看著蘇瓔毫不遲疑的往紫英身前走去,將夜似乎明白這個女子究竟想做什麽了。隱匿在對方的軀殼之中也無法看穿的靈魂,在這一刻陡然出現了裂痕。邪魔冷冷的笑了起來,恨吧,只要有恨,魔就永遠不會消亡!

靠的近了,才發現剛才的判斷果然沒錯。那對石榴紅的耳環的確有某種不同尋常的力量。雖然材質與色澤都極為普通,凡人並不會將它當做是什麽珍貴的珠寶。但是那上面蘊含的微弱神力卻逃不過蘇瓔的法眼。天地之中的確有某些東西各有機緣,在莫名的巧合之下吸取天地間游離的靈力。時日一長,便能幻化妖身。打造這對耳環的石頭上蘊含的力量更是奇特,那是上仙遺留的力量,即便微弱得不值一提,卻也在這個時候保住了紫英即將潰散的靈魂。

再也沒有遲疑的時間,蘇瓔踉踉蹌蹌的走過去半蹲在地,一手按住紫英的傷口,另一只手迅速的握住箭矢,生生將它拔了出來。

五十一章

火舌狂舞,幾乎要吞噬天地萬物。箭矢一被拔出,石榴紅耳環上的裂痕立止,紫英的魂魄失了束縛,再一次躲進了那對耳環之中休養生息。

蘇瓔不敢輕舉往動,清風也無意和對方在此處拼個你死我活。只要此刻能夠捉住這妖孽煉化出原形,那麽龍虎山豈止在楚國揚名,屆時天下道宗都要對龍虎山俯首稱臣。清風冷笑笑起來,祭起的法器光芒萬丈,竟然逼得蘇瓔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她如今身受重傷,如果不是邪魔借力,如何能夠支撐如此之久。更讓蘇瓔擔憂的,反而是周圍的火光仿佛被人驅使一般,無聲無息的圍城一個半圓,徹底阻截了蘇瓔的退路。火光熊熊,她幾乎沒有後路可退。

清風的嘴角微微上揚,得意的笑容卻倏然凝固在唇角,烏雲之中,竟然有閃爍的雷電如蛇一般在天空扭曲,水桶般粗的紫雷轟然砸下,無數的符咒立刻結成法印抵擋,兩兩相擊,一群道人竟然被那一束雷電逼得毫無還手之力。

蘇瓔怔怔的站在庭院中,看著那一縷迅如閃電的劍光割破了火海,生生將洶湧的火光強行逼退了一丈之遠!

然而這雙眼睛,她卻比任何人都記得清楚。暌違了數百年之久,那樣溫柔的註視卻始終一如往昔。

劍光如電,剎那間便照亮了來人的面孔,猶如刀削斧砍般英俊的面孔有深邃的線條,筆直的眉骨和鼻梁讓對方的五官帶著難以接近的冷峻,然而,在看見蘇瓔的剎那,男子眼底浮現出的笑意猶好似火焰融化了冰雪,帶著如沐春風般的和煦撲面而來。

“子言……”蘇瓔顫巍巍的伸出手,陡然有晶瑩的淚珠從臉頰滾落。她眼中血紅的脈絡似乎有了靈性一般,極為畏懼眼前的這個男子,幾乎在剎那之間,一身魔氣立刻退散的幹幹凈凈。

青衣的道人站在遠處對著她微笑,然而卻始終不曾靠近,過了半晌,那個男子才低低嘆了一聲:“蘇瓔,和我一起回九重天吧。”

女子沒有說話,忽然記起不久之前的那個夢,這一刻,竟讓人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究竟是真實,抑或不過是一場幻夢呢?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蘇瓔喃喃,素來淡漠的臉上情緒覆雜。

男子手中的劍尚未收鞘,那樣一擊已經讓人心生畏懼,然而他看著蘇瓔的眼神卻溫柔包容,“我難道不該出現在這裏麽?一百年前老君讓我將功折罪,當時我便已經入了凡塵,只是一直尋不到你的消息,上一次楚國王都,如若不是場靈力的拼鬥聲勢浩大,否則我恐怕又要和你擦肩而過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找我……”蘇瓔歉然,對著子言,她一直覺得心中有愧,“如果早知道,或許我會前去尋你的。”

“是麽?”男子笑了起來,“你如果知道我要將你帶回九重天,真的還會來找我麽?蘇瓔,百年的時光,你還要在紅塵中執迷不悟,九重天三百年一場變更,你此刻與我回去,你仍舊是九重天太虛女官。”

“呵。”蘇瓔望著庭院中央,飛箭猶在,然而紫英的身軀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她黯然說道:“所謂的九重天外,究竟是什麽呢?子言,我終究不如你太上忘情,否則當日也不會釀出如此大禍,自食苦果我無話可說,卻偏偏還連累了你。然而,我一定要殺了這些人,否則……紫英都會怪我的。”

“蘇瓔,你如今一身仙氣已被消耗殆盡,只能依靠凡人的愛恨來維持生命的延續。如果再背上殺孽,你可知道究竟會有怎樣的後果!”子言轉過頭看著失魂落魄的女子,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

“子言,我早就不是九重天上的女仙了啊。”然而擡起頭,女子的眼中卻露出了一縷冷銳的笑意,“這些人,難道不該殺麽?”

男子震驚,清凈琉璃珠從九重天跌落後就再也無法清凈了,它從前因為有仙氣鎮壓,自己又無欲無求,所以無論顯化出了什麽東西,都不會撼動本心。然而墜入凡塵之後,她就不得不四處搜尋人世間的感情來維持自身的損耗,否則沒有這些愛恨情仇作為滋潤,她的靈氣很快就會枯竭下去。

“蘇瓔,你可知道再這麽下去,那些凡人的意念累計起來,如果你不能勘破一切,最後只會被反噬的力量所吞噬。”他沈吟半晌,才將這番話說出來。從九天外下到凡塵的純言道君,一開始的目的便是將自己遺失的東西帶回去。

可是蘇瓔卻比任何人都明白,這畢竟是她自己的軀體。當年一意孤行的從九重天逃了出來,天尊不可能無知無覺,他放縱自己逃入下界的那一刻,或許就已經預知了自己的命運吧。因為不願吞噬人的精氣感情,她開著一家名為紅塵閣的店鋪,和世上所有的癡男怨女做平等的交易。

泰山府君的鏡子裏,那張裂紋遍布的面孔,如果自己依舊執迷不悟留在凡間,那麽最後那面鏡子裏倒映出來的,只怕會是一把齏粉罷了。

只不過子言不明白,她的身體裏已經寄居了邪魔,這些天來身體的不適終於找出了原因,不適因為在封魔一戰中消耗了太多的力量,而是她自己……

子言蹙眉,外頭圍攏的道士已經悄然將箭矢對準了兩人,年輕的男子微微一笑,一柄飛劍在天空幻化萬千,不同於墨蝶法力凝結出的幻影,那千縷劍芒仿佛實質一般,扇形般散開冷冷對準了每個人的咽喉,清風知道碰上了高人,準備先發制人。

“還不快走!”子言冷笑起來,手指在半空中虛劃了一個弧形,那些顫抖的劍尖便轉過頭來對準清風一人,握在袖中欲發的那張符箓一頓,清風咬牙,高聲喝道:“快退!”

一群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剎那間便走的幹幹凈凈。子言只是沈默的看著,並沒有上前阻攔的打算。反倒是蘇瓔眼中光芒莫測,隱隱暗哼了一聲。

“你還在想著那個男子?”子言一眼便看穿了女子心中所想。

“我並非一定要殺他不可,只是……紫英差點為我而死,我如何能夠不聞不問?”蘇瓔斂眉。

男子嘆了聲,半晌,才低聲說道:“那麽,幾日後我親自陪你去走一遭吧。”

位於橫城中心的府衙內,夜過三更,就連打更的下人都已經歇息睡去了,然而府衙深處的書房內,依舊有一點燭光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軒窗下,披著青色披風的男子將手中最後一卷案宗看完之後,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橫城位於楚國與魏國的交接處,雖然兩國之間邦交友好,互稱睦鄰。然而畢竟是國與國的交接,兩國之間的貿易往來又遠比他處要頻繁得多,但是這一件就已經讓趙方傷透了腦筋,更何況城中魚龍混雜,維持治安也是一樁難事。

伸手揉了揉額角,男子疲倦的放下手中的毛筆。

“一別多年,不知道……你如今還好麽?”趙楠手中握著一枚殘缺的玉佩,顯然是心愛之物,雖然時隔多年,玉色卻依然清透如脂。然而到底是有了缺憾,再不覆往日初見時刻的模樣。

畢竟,一切都已經過了將近十年之久。這塊玉佩縱然溫潤如故,然而當年送自己玉佩的那個女子,只怕墳頭青草都已經枯榮幾轉了吧。

正沈思間,卻聽見外頭傳來叩門聲,趙楠將玉佩收回懷中,淡淡道:“進來吧。”

門扉被人推開,卻是個笑容明麗的女子,只是大腹便便,看來已經有了身孕。

“我等了好久也不見你回房歇息,想必是還在看公文,所謂燉了一鍋雞湯,你先歇一歇,小心熬壞了身體。”無奈的嘆了口氣,將已經看完批閱的公文收起來放在一邊,夜已過半,桌上的文書卻也只減去了小半部。邊境上的事但求以和為主,從前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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